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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域记事之四:雨季的森林

本帖最后由 张邦贤 于 2012-5-28 19:31 编辑

  
  内地七月流火的盛夏,正是西藏莺飞草长的季节。林芝地区这片森林密布的原野,除了充满高原扑朔迷离的神奇外,又添了几分妖娆多姿的秀气。
  站在军营宽大的操场上极目远眺,崇山峻岭尽收眼底。远处的南伽巴瓦峰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,雪线下你再也分不清冬日才能看见的针叶林、阔叶林、混交林的分界,也没有了秋季五彩斑澜的绚丽色彩。此时的群山,统统笼罩在一片葱绿之中。营房旁边的灌木丛中,从远处雪山流下的小溪清澈见底,欢快地流淌着向尼洋河奔去。军营门口是蜿蜒而过的川藏公路,来往奔驰的车辆扬起高高的尘土渐渐隐入森林深处。那时的我,常常目送着远去的车辆陷入阵阵沉思。公路东面尽头的天府之国,有我日思夜想的父母;公路西端是自治区首府拉萨,那里有我相知相惜的初恋情人。
  在平常人看来,军营生活必定枯燥无味。百来号人的连队,独居一条荒僻的山沟。睁眼所及,除了服饰的绿色,就是大山的绿色,整个军营里里外外都被绿色笼罩着。殊不知就是这片绿色,承载着我和战友们几多欢乐无忧的时光,镌刻着几多丰富有趣的记忆。
  七、八、九三个月是西藏的雨季,也是森林地区万物生长最旺盛的季节。雨后的天空湛蓝洁净,丝丝流云宛如洁白的哈达,在群山间飘浮游荡。阳光从云缝中穿出,倾刻间在林中洒下万道金光。密林里雾气茵蕴,蒸腾流淌,朦胧中更增添了几分意韵、几分神秘。徜徉其间,仿佛能听见树枝拔节生长的乐音,宛如交响乐般在耳际荡漾。雨季的森林是最美丽的,而森林奉献给我们的礼物也最为丰盛。
  暴雨过后,温柔恬静的小溪一反常态,陡涨的溪水犹如千军万马奔腾,咆哮着震耳欲聋的吼声,翻起阵阵浊浪,裹挟着枯木朽枝狂奔而下,汇入尼洋河后浩浩荡荡奔雅鲁藏布江而去。
  连队驻地偏僻,距最近的集市八一镇也有十多公里路程。农贸市场这样的名词那时候都没听说过,除了上级按定额供应的猪肉罐头、水果罐头以及一些脱水菜等副食外,连队食用的大部分肉食和蔬菜全靠官兵们业余时间生产自给。因此,我们自己养猪,自己种菜。养人养猪是炊事班的任务,连队领导把诸如打猪草,种菜的任务下到各排,再由各排把指标分给各班。那时的人纯洁得可爱,军人尤其如此。从来没有什么物质奖励,生产任务完成得好的,充其量在年终得到连队首长的表扬。但只要是上级领导下达的任务,想方设法都要完成。战士们大部分来自农村,种菜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。所以每年超额完成生产任务根本不是问题,更何况绿色的森林还为我们提供了许多纯天然的蔬菜食品。
  雨后天晴,林间的草地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蘑菇,深山里还有鲜嫩的竹笋。对蘑菇我们好象不屑一顾,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战友们去采竹笋,每年都去好几次。采竹笋既可以抵生产任务,又能改善连队伙食,同时也可以到原始森林撒撒野,尽情地拥抱大自然。别小看进山采竹笋,辛苦不说,还有一定的危险性,必须要做好充分准备。去的人多了不好招呼,人少了又怕出问题,所以每次进山我只带一个班的战士。每人一条麻袋,一块半斤包装的军用压缩干粮,军用水壶灌满茶水。班长和副班长还得背上他们的冲锋枪,那是以防万一遇上狗熊时用的。如果真遇上狗熊就相当麻烦了,即便有枪也很危险,打不中要害反而使它更疯狂。这畜牲发起狂来就是老虎也要惧它三分。当地的藏族山民教给我们许多对付狗熊的知识:进山时要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动,不是因为猝不及防,狗熊一般不主动进攻人,有声响它就早早走开躲了起来;如果不小心和狗熊碰面,马上用双手把脸遮住蹲下去,或者转过身来背对它,只要它不看见人脸就不会主动攻击人。还好,我们还从没和它短兵相接过,只是远远的看到过它们的身影。我们团四连有个战士曾经被狗熊抓伤,留下了终身残疾。
  顺着潺潺的山溪,有伐木开出的急造公路,我和战友们大声说笑着向深山进发。走完约五六公里的大路,进入牧民放牧踏出的羊肠小道,再往前走就没路了,一头钻进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。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中,落叶和枯枝在地上堆积成几十公分厚的腐殖质,行走在上面如同踏着松软的棉花。每走一步都要试探着前进,稍不留神就会陷进深沟或洞穴。有时前面横躺着一棵自然倒下的大树,看上去完好无损,上面长满了苔藓,树身之粗要几人才能合抱。可你用手轻轻一推就纷纷解体,这倒下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树早就腐朽了。
  在低海拔处竹林和树木混杂,再往高处就是成片的竹林。沿途有不少野生动物的粪便,甚至还有狗熊刚拉下的粪便冒着热气,可见刚才还在这里吃竹笋,只是听到我们的声音躲开了。我竹木知识很贫乏,不知道这竹子属哪一种竹类。细的直径两三公分,最粗也不过三四公分。不过这些竹子都长得笔直高挺,懂行的战士告诉我这是做钓鱼竿的好材料。我吩咐战士们不要分得太散,不能单独行动,互相之间要不停地大声说话,交待完注意事项后,大家便分头去采竹笋。
  雨后的竹笋顽强地从地表和石缝间冒出,几株竹笋生长的力量足以把压着它们的大石头掀翻。其实采竹笋要不了多大的功夫,主要时间都用在路上了。没多大一会,大家的麻袋就装满了,再砍上一些竹竿就往山下走去。到了沟底小溪旁的草地上,清点好人数,大家坐下来就着茶水吃压缩干粮,然后原途返回。砍回的竹枝用来扎扫把,竹竿用来编织用具,那时候连队用的背篓、竹篮、筲箕等都是这些心灵手巧的战士们自己编织的。
  驻地周围几十里没有集镇,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多少消费的欲望和必要。供给制的部队保证了连队和个人大部分需要,一般日常生活用品可以到另一条山沟里的团部军人服务社购买。每到星期日,除个别战士请假搭车去八一镇办一些诸如邮寄之类的事情外,大部分人都钻进连队周围的森林里。这个季节的森林最具吸引力,仿佛任何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。到森林里采集是我们最乐此不疲的事情。森林里有灵芝、党参、茯芩、三七等药材,象黄精这样的普通药材长得遍地都是,偶而还可以碰到人参。最多的可能就是党参了,部队施工的时候,推土机一铲推过去,一下就可以捡到几斤甚至更多。党参一年长一根藤,数数参头上的藤茬,就知道这根党参生长了多少年。林芝县的县名我想肯定不是因为当地产灵芝,但林芝森林里的确有很多灵芝。那些被伐掉的老青杠树的树茬周围常常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灵芝,传说中这种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被我们用来泡水喝,具有防治心脏病和抗高原反应的功效。大雨后,老青杠树的枯枝上缀满了金灿灿的黄木耳,黄木耳有滋阴壮阳的功效。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采集到猴头菇。都说猴头菇成对生长,如果发现一个,必定在另一树枝上或与它相邻的树上还有一个,但我始终没有得到这个验证。记得有一年冬天,我和副指导员在一棵高大的老青杠树上发现一个篮球大小的猴头菇,我们用枪把它打了下来,放在水里泡胀后,洗衣用的大铁盆居然装不下,成了全连官兵的一顿美餐。
  在我们驻地周围,有许多野生桃树林,多少年来自生自灭。说它是桃,是因其味类桃,但却是和杏一样的核。现在想来,似乎称其为“杏”还更贴切。因大部分味道苦涩,除了动物外,少有人问津。但也有个别的味道很甜,晚饭后散步时,我们常钻进去坐在树杈上大吃。或者采摘了装进猪肉罐头箱里,带给拉萨的战友尝鲜。有一年我们团四连生产班两个战士星期天去八一镇,没搭上车便步行回连队。在路上走得渴了,钻进公路边的桃树林摘桃吃,刚进去就见一头大狗熊在那里吃桃。一个战士反应快,掉头就跑了出来。另一个姓曹的战士被惊呆了,站在那里看着狗熊不知所措。狗熊冲过来朝他脸上狠狠地煽了一巴掌,从耳根处撕掉了半张脸皮。他这才如梦初醒,带着满脸血污跑出树林。路过的一辆地方车驾驶员见状,赶紧把他送去了115陆军医院。当地的老百姓说,他运气算好的了。狗熊攻击人一般有两个动作,一巴掌将人******在地,然后再用它硕大的身躯一屁股坐下来,被攻击的人基本就没命了。那天还有一件奇事,狗熊伤人事故发生后,保卫股的管干事带着团部警卫班去找这只伤人的狗熊,狗熊当然早就跑得没影了,但他们却意外地采到一只大蘑菇。带回去一称,足有60多斤。
  还有一次狗熊伤人事件。那是1974年,我因急性阑尾炎住进了115医院。手术后总是睡不好,不时听到对面病房里传出凄惨的叫声。一打听才知道那里住的是52师的一个排长,带战士进山伐木时和狗熊遭遇。他为保护战友和狗熊撕打在一起,狗熊张着大嘴扑过来。情急中他一拳打进狗熊嘴里并紧紧堵住了它喉咙,狗熊憋急了在他脸上乱抓。他始终没松手,直到狗熊窒息倒地。战友们冲上来打死狗熊才将他救下送进医院,但已经面目全非了。我拆线后去看过他,他脸上缠满了绷带,病床旁的小柜上放着他的相片,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。他的战友告诉我,他有一个很漂亮的未婚妻,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毁容了。哎!我不知道他将来的命运如何?他将如何去面对?
  弹指一挥间,三十多年过去了,始终抹不去那些弥足珍贵的印象。那片森林,那片绿色,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,这一切,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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